6-Obsidian Eyes
乔鲁诺由飞翔的梦境中醒来。他睁开眼,看见客厅的天花板是白色的,灯光刺痛着神经,让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。后脑也疼得要命,却和太阳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疼法,一种是他已经十分熟悉的偏头痛,而另一种——他摸了后脑一把,好在没有出血。厨房传来水流声和食物的香气,有人在做饭。香气越来越诱人,闻起来像是番茄肉酱,于是他决定先把这些疑问放到一边,先弄明白食物的事情再说。好饿。
乔鲁诺撑起身体,迷迷糊糊地说,“米斯达,晚餐什么时候——”
厨房里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。乔鲁诺猛地清醒过来,对方察觉到动静,先是用抹布擦了擦手,才悄无声息地往身后藏下一把切肉刀。乔鲁诺飞快地检查了周围的状态,手枪被拆开弹膛放在餐桌上,他一时也无法找到别的武器,只能僵持在原处,保持着警惕的沉默。
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:“别担心,我们没有恶意。”
乔鲁诺回头去看。卧室门口倚靠着一个面色惨白的青年,眼底发红,状态看起来相当糟糕。
“但是你有没有问题,我们不知道。”厨房里的男人伸出手,示意同伴别再继续靠近他,“大白天在家门口开枪,你是有病还是找死?”
“你们想要什么?”乔鲁诺无视了他的提问。
“我们听见枪声赶过来的时候,你已经被围住了。”黑发青年说,“我们杀了几个,但你好像有点神志不清,甚至对着阿帕基开了几枪……最后,我们不得不敲晕你。”
乔鲁诺试图回忆,但只觉得头疼欲裂。
“你枪法要是准一点我就直接死了,臭小鬼。你得庆幸布加拉提不让我多照着你的脑门踹几下。”
“别,”布加拉提说,“是我们闯进了别人家。”
“我还救了他的命呢,”阿帕基不以为然。
乔鲁诺保持着沉默。他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,但现在的形势已经让他进退不得——他没法承担和两名成年男性起冲突的风险。
“我们保持警惕只是因为想确认你的精神状态,”布加拉提说,“我们担心你会伤到自己。”
“甚至不许我绑住你。连你听了都觉得没道理,对吧?”阿帕基比他高了快一个头,极尽挑衅,显然一点儿也没把他放在眼里。
“请你们拿走任何需要的东西,”乔鲁诺没有理会他们中的任何一人,“然后尽快离开我家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。阿帕基不耐烦地皱起眉,布加拉提赶紧在他搞砸以前抢先说道,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……你看,外面很危险。”
“我明白,”乔鲁诺举起手,表示自己没有攻击性,“所以你们可以拿走任何东西。”
阿帕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,还没开口,就再次被布加拉提用手势制止了。后者继续诚恳地对乔鲁诺说:“外面很危险。如果你确实不愿意,我们会离开,但你应该多考虑一会儿。我们需要食物和住所,而你需要帮手。你只有一个人,下一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,该怎么办?”
乔鲁诺看了他几眼,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变相的威胁。一直以来他都把这里隐藏得很好,白天很少离开住所,晚上也会反复检查窗上的木板,日复一日,滴水不漏。他不能理解下午的自己究竟在犯什么蠢,一时又有怒火被勾起来,他不得不攥紧了拳头,勉强克制住它。
“晚餐已经快好了,用的是我们带来的食物,”布加拉提察觉了他紧绷的状态,话语却依然保持着礼貌温和,“请至少让我们吃过晚饭再走。”
他看起来太过于平静,于情于理乔鲁诺都无法拒绝这样一退再退的请求。乔鲁诺没再说话,而是保持距离,倚靠墙壁勉强地支撑自己,后脑依然突突地疼,让他觉得疲惫极了。阿帕基打量他几眼,大声地把闪着银光的切肉刀横拍在桌上,回过头去把面条和酱汁往桌上端。布加拉提冲他招招手,友好地说:“一起吃吧。”
乔鲁诺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,纹丝不动。阿帕基哼了一声,把第三份晚餐从长桌上推了过去,“别跟个野猫似的躲在一边,你不动我,我不会动你。免费的晚餐我说要给你吃,你就给我赶紧吃。”
“现在食物短缺,我们也不至于用这种办法害你的。”
乔鲁诺正认真地思考他们的提议。多两个盟友——哪怕是不可信任的——怎么都会比多两个随时会返回来偷袭的敌人强。他不介意和人共享资源,多两个人也不会带来多大的消耗,只有地下室的安全是最要紧的问题。但事已至此,也由不得他选择了。
“你们说得很对,”乔鲁诺说,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诚恳,“我需要帮手,你们完全可以住下来。”他顿了顿,“只要别靠近地下室。”
“为什么?”布加拉提礼貌地询问。
“我在下面做实验,防护不专业的话,有病菌泄露的风险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阿帕基急切地问:“实验?你在做解药?”
乔鲁诺犹豫着说,“可以这样理解。”
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了。
“如果有药——”阿帕基还想说什么,却被布加拉提打断了,“明白了,我们不会打扰你的。”
“现在还没有。”乔鲁诺说,“我失败了。所以之前情绪有些糟糕。对不起,”他看着阿帕基的眼睛说,“我想不起下午的事情了,但我很抱歉。”
“哦,是吗,”阿帕基翻了个白眼,“别指望道歉对我有用。面条都糊了,你到底吃不吃啊?”
乔鲁诺这才终于在餐桌边坐了下来。
晚饭后阿帕基收拾了碗筷,他干活的时候无休止地盯着自来水和电灯看,好像下一秒它们就会消失似的。乔鲁诺关闭了所有窗户,再三检查过缝隙和锁扣,又把流程一步一步地教给了布加拉提,才和他一起回到客厅。这让乔鲁诺感觉十分怪异,不得不和一小时前还充满敌意的人共享一个屋子,但世道已经变了,没人能再像从前那样按部就班地生活。
他小心翼翼地收好了米斯达的枪,在地下室里找了个角落藏了起来。他确实枪法不好,难以用它防身,但至少不能让别人得到它。新来的两人没有问他把它藏到哪儿去了,也没有要求把它放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,不知是出于自信,还是出于闯入了别人领地的自觉。
听说能洗热水澡后,两个人都喜形于色,布加拉提不敢置信地跑进浴室里,反复确认过供水充足后,在淋浴头下冲了整整半个小时。暖意让他的肤色看起来健康了许多,阿帕基带着干净浴巾准备进去,不一会儿又伸出头来。
“只有肥皂?”
“只有肥皂。”乔鲁诺说。
“那行吧。”
“别抱怨了。”布加拉提擦着头发往外走。
阿帕基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。等他出来,布加拉提正躺在沙发上伸展四肢,他偏着脑袋对阿帕基说,“天啊,你还记得从前的日子吗?”
“昨天之前早就忘光了,今天被热水一冲才又想起来了。”阿帕基说,“我险些在浴室里唱歌,你想想。”
布加拉提大笑起来,乔鲁诺只好提醒他压低声音。于是他把脸埋进毯子里闷笑,又对乔鲁诺说,“谢谢你,你本来不必收留我们的。”
“不,”乔鲁诺说,“我也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。”
“是吗?”布加拉提顿了顿,欲言又止地吞下一个问句,只是安慰道,“辛苦了。”
乔鲁诺感谢他没有问起米斯达是谁。过了几天后,乔鲁诺才终于承认,家里两个人的感觉还算不错,尤其是因为布加拉提对他十分客气,而阿帕基承担了一大半的家务活。更何况,在某个大丰收的日子里,他终于明白了这两个人是靠什么在野外生存下来的——布加拉提会用尼龙线和铁丝钓鱼,只要他把铁丝拧弯并且磨尖,再去不远处的湖边坐上一天,冰箱就会被新鲜的鱼肉塞满。乔鲁诺吃够了蛋粉和罐头,而阿帕基的厨艺虽说算不上惊艳,但勉强还算是可以入口。总比白水煮菜糊强。
两人的到来竟将他的消沉一扫而空。他们行李里还塞了一副残缺的纸牌,在睡不着觉的晚上就会拉着乔鲁诺玩到凌晨,布加拉提在快要输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叹气,阿帕基便会偷偷瞟他的牌面,让他赢上几回。阿帕基,这个身材高大、蓄着长发的男人,虽然性情乖僻、又十分骄傲,可是凡事只会让布加拉提拿主意,而布加拉提又是个十分和气的人。乔鲁诺本身则沉默寡言,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实验室里,也多亏于此,这间房子里再也没有发生过无意义的抱怨和争吵。
温暖的气候没能持续多久,突然间,在一阵阵雷鸣声中,雨季降临了。湿气钻进乔鲁诺手脚上的旧伤里,搅得他的骨头一阵一阵地疼,他被逼得从床上爬起来,去厨房里生起火堆,披着毛毯等它将空气烘干。他盯着跳跃的火焰出神,火焰舔着干燥的松枝,偶尔啪的一声崩裂开,发出令人快乐的脆响。然后布加拉提也来了,他端着两个杯子,里头泡着乔鲁诺采来晾晒的香草。
“睡不着吗?”
乔鲁诺接过热气腾腾的草药茶,捧在手里,掌心隐隐作痛的感觉才好了许多。他摊开手看了看,皮肉上留下了几道不明显的白色疤痕,微微凸起,像蜈蚣一样蜿蜒,掌纹纷纷在此处绕开。他没有作答,布加拉提坐了下来,学着他的模样抱起膝盖,心不在焉地往炉子里添柴。
“我也睡不着。晚上常常是睡不着的。”他说,“有一段时间,我睡在树上,总是会突然惊醒,担心自己掉下去。”
他见乔鲁诺没有反应,但也不像是听得厌烦的样子,便继续说,“后来我就想起,以前安稳地睡在床上也会猛地蹬空的事。会不会是古代人猿住在树上,总担心掉下去,恐惧在进化过程中保留下来,现在的我们才会做这样的梦?”
“这是入睡抽动。”乔鲁诺说,“临睡前肌肉彻底放松的时候,大脑会以为我们在自由坠落。确实和进化遗留有关,只不过这是我们还在做爬行动物时,大脑就已经保留下来的应激模式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布加拉提笑着说,“你真的只有在和专业相关的时候才会话多一些。”
乔鲁诺说,“我自己呆得太久,已经不大习惯说话了。”
“这种时候,同伴比平常还要更加重要。”
“是的,”乔鲁诺说,“你说的没错。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终结于一声短促的叹息,像是想要把郁结于心的一切阴郁统统吐出来,但显然这个尝试没有奏效。布加拉提看着他,最终还是问出了口:“你的同伴是怎样的人?”
乔鲁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,觉得自己的防线渐渐被炉火、香草和毛毯给软化了。但这感觉不坏,于是便理了理思绪,却怎么也理不清楚,只是将脑子里的想法语无伦次地脱口而出,“他可以在火堆上烤出面包,我们明明连酵母都没有。就算用湿木头生火,他也不会发脾气,连在雨里冻得直打哆嗦都好像是件很好玩的事情。”
布加拉提等着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他是——他是怎样的人?我没有办法很简单地说明白。他救了我,带着我一起走。他也救过别人,我遇见他的时候,他们就在一起了。那时候我们只剩一点面粉,最糟糕的时候得把皮带切成小块煮软了吃,才能勉强活下去。有一次有一群松鸡从我们面前溜过去,竟然被用石头砸中了,我才知道他准头很好,只是不敢随便开枪而已。”
乔鲁诺停了下来。他确实已经不太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,但又觉得自己想说。于是,他便继续说了下去。
“在鸡群逃走之前,他一共打中了三只,还在松叶丛里发现了一窝蛋。人人都饿得面色发青,他慢条斯理地把它们煮了,和剩下来的一点粮食一起分成四份。那时候我们有四个人。之前,我们从收音机里听说,最南方的码头旁有一个军队驻守的露营地,我们都一直都在往那边走。他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这个计划,因为军方有问题。那时候他没告诉我们有什么问题。他只是把自己弄到的食物分成四份,然后对我们说,接下来他不会继续向前走了,其他人想怎么做都由自己来决定,不过每个人都应该带上分到的那一份肉,虽然这么一点儿吃的不够任何人支撑到目的地,但起码也能再坚持上几天。
“我当然是选择留下的。至于剩下的两个人是怎么想的,我并不是非常在意。那天我们在松树林里过夜,其中的一人怨声载道,不停抱怨这段路走得是多么地劳累辛苦,又埋怨他不讲义气,说了很多难听的话。我们都听出来他只是想要得到更多吃的,于是米斯达又从自己的食物里分出去了一份,叫那个人闭嘴,还祝他一路顺风。
“第二天早上,那个人没有和我们一起吃早餐。我们三个人围在篝火旁,以为他已经收拾行囊离开了,所以都在忙着自己的事。但其实他没有。那时候我正忙着解帐篷的绳索,他出现在我背后,手里提着一把斧头,砍中了另一个人脑袋。那个人跳了起来,挣扎了一会儿,但他的脑浆落地的速度比他本人还要更快。第二下一定是瞄准我的。我愣住了,着魔一样看着他踩在死尸的脑袋上,试图拔起斧子,四周一片安静,只听得见头骨在脚下迸裂的声音。就在他快要把斧头拔出来的时候,我清醒了过来,但米斯达的动作比我更快。他像豹子一样扑到凶手面前,揪住他的领子,撞得他躺在地上,不得不放开了斧头。
“我们把杀人犯绑在树上。他苦苦央求我们饶了他。我杀过很多实验动物,各种各样的死法都有。我从组员的反应判断出,那应该是很残忍的一件事。我们需要同时提取大脑、脊髓、血液和脏器,所以不能用一般的办法,断头、脊椎脱臼、摔打都不行。唯一的处死方法是剪断眼眶后静脉,也就是挖出眼珠,然后慢慢等待它失血致死。杀人和处死动物并不一样,但我想这对我来说,大概也不是问题。毕竟那也不是什么善良无辜的人。那时候我认为是该杀的。”
乔鲁诺停顿了一会儿,喝了一口茶。布加拉提发现他的神色惊人地平静,似乎只是在谈论天气一样,背上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寒意。
“但我担心米斯达会不喜欢我这么做。你看,根据同学们对小鼠的反应,我学习到这种时候应该表现得犹豫一些。”他看了一眼布加拉提,停顿一下,又接着说,“很抱歉我让你不舒服了。太久没有和人相处,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。”
“没关系,”布加拉提说,“但我确实希望确认我和阿帕基是安全的。”
“那个人想杀我,但你不会。”乔鲁诺说,“我不是杀人狂,我只是不喜欢被人愚弄罢了。”
“我们确实不会这么做。”布加拉提又强调了一次。
“我知道,我看得出来。”乔鲁诺移开目光,回去看跳跃的炉火,“你是个好人。但被绑在树上的那一个不是。我猜米斯达会下不了手,说不定还会为那个人留下一些食物,我以为他是个心肠柔软、见不得血的家伙,不然怎么会在自身难保的时候,还要拿捉襟见肘的食物来救我呢?但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,他便提起斧头,让树干上那个喋喋不休的家伙永远闭嘴了。
“他回过头对我道歉,担心血液和脑浆会吓坏我,而那时候我的心情和被吓到相距甚远。大家说我这里有一点——有一点问题,”乔鲁诺指着自己的脑袋说,“因为我不介意杀兔子、豚鼠、猫、狗和小鼠。不是说他们不喜欢我,只是说,到了最后,我得负责替他们处理实验室里的所有动物,甚至因此在学校里出了名。但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——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,不是吗?他们都不做,就只有由我来处理了。”
乔鲁诺皱起眉,布加拉提觉得他并不是像他自己认为地那样毫不在乎。
“有人替我做了该做的事,还担心会吓到我,这种事是第一次发生。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山地旅的新兵,刚从训练营出来不久。但他当了逃兵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乔鲁诺顿了顿,将一截散落在外的枯枝丢回火炉中,“因为他们逼他杀了一个孩子。那时候都灵还没有沦陷,军队需要判断靠近的人有没有被感染,然后自主决定是否射杀,这种责任大、风险高,又脏又累的活,当然是由新兵来做。他在墙头趴了一个星期也没有见到一个活人,等到了第二个星期,山林里走出了一个女孩。
“他隔着狙击镜看到那孩子,不过八九岁,哭哭啼啼地揉着眼睛往城里走。死人怎么会哭呢,没有比这更明确的信号了,他一层一层通报上去,请求打开城门。但一层一层的,城内的命令又传了回来,内容只有简单的几个字:立刻击毙。
“他不肯这么做。他不能离开岗哨,但他违抗命令,没有开枪。女孩走到堆满障碍物的城门口,试图穿过层层叠叠的铁丝网往里爬,铁荆棘划伤了四肢,血腥味马上就散开了。对讲机不断地催促他击毙目标,通报的处罚从记过、降级一直到了撤职,他也依然没有开枪。但那些活尸聚集过来了——就像鲨鱼能在海水里尝到一公里外的一滴血一样。女孩吓得挣扎哭叫,但吵闹声只会引来更多,城内迟迟没有来人为她引路,她便只能一直卡在一大片锋利的铁丝网上。
“米斯达不得不开枪为她扫除威胁。他的哨台离得太远了,即使立刻跑过去为她引路开门,也不可能赶得上。更何况假如他走了,谁又能继续从尸潮中保护她呢?其他哨台上的人也没有对女孩开枪,但他们也没有射杀怪物。米斯达说,他的观察员放下望远镜、背过身,躲到一边抹眼泪去了。‘抹什么眼泪!’当时他说,‘倒是下去救救她啊!’”
乔鲁诺捧着杯子,深深吸了几口气,稍微停了一会儿,才继续讲述,“但说着这话的时候,他也流泪了。我从没见过他流泪。不是被烟熏的,因为讲起这件事的那天,火堆里的柴是干透了的。他以为我在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,所以没有去擦、或者有任何表现,而是仰头坐得直挺挺的,等着泪痕自己风干。后来,女孩被咬了。到头来,他还是只能用一颗子弹结束了一切。
“那时候我才懂了一些。我知道人是如何能够既柔软又强悍了。有的人在见到残酷的事情的时候,会因为难以承受而背过身去放着不管,但他不会。残酷的事情他一定会去正面迎战——这很强悍,但那正是因为他有一颗柔软的心。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,或者,至少,他是。对此我想了很多,想了很久,但并没有离想明白更近一步。因此我想看着他,”乔鲁诺说,“一直看下去。”
乔鲁诺低头看着手中淡青色的茶水,深深地陷入了回忆之中。火焰已经暗淡了,露出了底下黑漆漆的木头,火星一层一层漾开,组成猩红的波浪。雨淅淅沥沥的,雷也停了,这时候正好是清晨,东边,从苍茫的山林间,太阳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。屋里却依旧是黑暗的,压得人透不过气,如同任何一个日出前的黎明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