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-Interlude
车辆在废弃的小道上一路飞驰。乔鲁诺的心跳得很快，手不断在方向盘上打滑，几道蜿蜒的血液已顺着手腕流进了袖口，又湿又黏。米斯达蜷在后座喘息，头发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，浑身是土。后视镜里穷追不舍的尸群渐渐被刷开，乔鲁诺仍不敢松开油门，反而猛地加速，迂回地绕了条远路。在全神贯注地避开障碍物的间隙里，乔鲁诺时不时回头去确认米斯达的情况，却发现他的汗水仍是流个不停，整个人像是刚刚才被从游泳池里捞出来。
“别怕，”乔鲁诺说，“我们逃出来了。”
米斯达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。后腰又疼又痒，感觉像是被蹭破了皮似的，紧紧贴在肮脏的坐垫上，让他难受极了。他在下摆上挑来选去，找了块相对干净点儿的地方，撕下一条，冲着乔鲁诺招了招手。乔鲁诺配合地把还正滴滴答答流着血的手掌伸过去，让他紧紧缠上几圈，浸出的血液不断把脏布条洇成更深的颜色，但终于不再在方向盘上打滑了。
“疼吗？”
“没有感觉。”
“你这是给吓傻了，过会儿才知道疼。”
乔鲁诺笑了笑，心跳渐渐平复下来。仿佛是被米斯达提醒了似的，手掌上的裂口这才开始阵阵剧痛，神经一跳一跳地抽动，他有些握不住方向盘了。
“怎么割那么深？肯定要留疤了。”米斯达说。
“没有更好的办法。”乔鲁诺回答，“谁让你在那种地方开枪？”
“不然要我看你死？”
“那你要我看你死吗？留个疤算什么，——”
乔鲁诺从后视镜里注意到米斯达神色不对。他的呼吸还未平复，甚至更加急促了，脸色隐隐发白，正看着自己的手掌发呆。
“——怎么了？”
米斯达没有回答。他又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腰，手上便多了一道若隐若现的血痕，于是他扭过头去，看见了发紫的半截牙印。
“还真就完蛋啦。”米斯达喘着气，短促地笑了一声，“肯定是最后那狗东西咬的。”
乔鲁诺的心跳几乎在那一刻停止了。整个世界安静下来，他连刹车都忘了踩，整个上半身转过去，惊慌地往后坐看。灰尘和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，他却眨也不眨地睁着眼，视线中只剩下那半截青紫色的牙印。接下来就鸦雀无声了。米斯达过了很久才接着开口说话，脸色越发惨白。
“行了，咱们就此别过。”米斯达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刚刚搜刮到的几盒药片，卸下包，统统扔到后座上。“消炎药，抗生素，你那伤口肯定会感染，回去记得吃药。腿伤也要记得——”他顿了顿，自嘲地说，“我在干什么呢，你才是懂医的那个。也不指望你给个痛快的，一会儿挑个好地方停下车，我自己去林子里称霸一方。”
乔鲁诺一言不发，只把油门踩到底，加速往回赶。
“我就知道。”米斯达笑了，“一般咱俩有分歧，我都算你对，但这回可真不行啊。”
“有办法的，”乔鲁诺咬紧牙，手指上的骨节青白一片，“会有办法的。”
米斯达一声不吭地拉开车门翻了出去。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音，乔鲁诺几乎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便踩下了刹车，没等停稳便跳了出去，不顾腿伤疯了似的往回跑。米斯达在他眼前滚了好几圈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细小的擦伤，乔鲁诺把他从地上架起来，才发现浑身上下已经滚烫一片。烧得没什么力气反倒省了事，米斯达几乎没法挣扎，浑浑噩噩地任由他拖着走。
没有切档，车已滑了出去，自己开了好久，直到撞在路中间的绿化带上。乔鲁诺把他塞进后座，翻出钥匙用颤抖的手对了半天，才终于插进后门下方的旋钮里，狠狠拧了一圈。
“这什么，儿童锁？……”
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了。米斯达瘫在后座上，有气无力却又嬉皮笑脸：“你真的要跟我殉情吗？”
乔鲁诺发动车，脱力地靠在椅背上，背上的汗已经冷了，让他感觉自己被浸泡在深不见底的冰水之中。他在驾驶位上坐了许久，因为头晕而意识到自己忘了呼吸，才又强迫自己深吸几口气，重新握紧方向盘。废弃的马路上空无一人，路边的树根穿透一层又一层的石子、水泥和沥青，挤出一条龟裂的大口，破败而狰狞。
没事的。乔鲁诺想：一定不会有事的。只要回到实验室去——
